十三謙 作品

507 宗像三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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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請命,率領數十名騎兵,去距離大營十幾裡之外的幾個村莊巡視設防。

這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任務。就算遇到了北蠻人的大部隊,也可以迅速撤回大營之中。

看著昌平意氣蓬勃渴望證明自己的眼神,江毅同意了。他派了幾個武功高強的親衛保衛公主的安全,讓她率領一支騎兵小隊,前往金州城外經常受北蠻侵擾的李莊設防。

“怎麼領頭的是個姑娘?”

“聽說西北軍裡有一支女兵,難道這女人還真能打仗不成?”

在小聲的議論聲中,李莊的村民聽見那個領頭的姑娘說:“我是江將軍麾下的百夫長,率領六十名騎兵,助各位鄉親抵禦北蠻侵襲。”

李莊是個大莊子,村裡頭有幾百戶人家,護莊的男丁有一百多人;距離西北軍的大營隻有十幾裡,十幾年來,從來冇有北蠻人能夠打進莊子裡頭,偏生西北軍的江將軍還年年命人來協助護衛莊子。

村民們有些不以為然,他們甚至有些瞧不上這個年輕的姑娘,覺得她隻是帶人來湊數的。

但村民們仍然款待這些軍士,畢竟西北軍軍紀嚴明,戍守邊關十餘年,也保了他們十餘年的安定和平。保家衛國的軍人吃我們一口飯,也是應該的。村民們這樣想著,給他們送去熱騰騰的饅頭和粥飯。

然後他們發現,這幾十個士兵有點傻。

村民們屢屢告訴他們李莊安全得很,他們卻仍按部就班地巡視村莊周圍,每日操練,還從山上運來許多石頭。

這是一隊傻子,村民們想,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姑娘。她第一日在村裡轉了一圈後,讓人連夜加固村莊東西北三側的圍牆,同時在村莊南側駐防,設下重重陷阱,似是篤定了北蠻人一定能從南側打進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除夕夜裡,家家戶戶都飲酒夜宴歡慶新年的時候,北蠻人真的來了。

外圍的哨衛將敵軍來襲的訊息傳進來時,正在院子裡嚴陣以待的一百多名護莊男丁第一次正眼看他們麵前這個年輕的姑娘。

他們剛剛還在打著哈欠,腹誹這個女人不當人,除夕夜裡不讓他們閤家團聚,而是站在這裡受凍。

而現在,他們都精神了起來,用敬畏的目光看向這個被叫了很多天“傻子”的姑娘。

那個姑娘站在他們麵前,表情嚴肅:“我已得到線報,北蠻大軍壓境,直逼金州。西北軍雖近,卻需戍衛金州,已經無兵可援。若要守衛家園,唯有同我一起死戰到底。”

他們中有一些年長的人,曾經親眼見識過北蠻人的殘忍;更多的是年輕的人,他們從長輩的口中聽說了北蠻人的恐怖。今天,他們即將去直麵可怕的北蠻士兵。

如果敵人想要殺害我的父母妻兒,強占我的糧食土地,破壞我的家園,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一千多名北蠻士兵來到李莊前,他們從前踏平過許多這樣的村莊。這裡麵有糧食和美酒,有暖和的屋子和漂亮的女人。為首的將領在漆黑的夜裡凝視著這個靜謐的莊子,他有些興奮地想,最多到下半夜,他們便能擁有這座莊子裡的一切。

北蠻士兵們從正對著的北側開始發起進攻,巨大的石頭從牆上砸下來,緊接著是射來的弓箭,在這次試探性的進攻中,北蠻人死傷慘重。

望著高高立起的圍牆,北蠻將領想,莊裡的人肯定花了大力氣來把守莊子的北側,以致其他方向守備空虛。於是他兵分三路,分彆往東、南、西三側進攻。

進攻東側和西側的士兵很快也受到了阻礙,隻有南側,不止圍牆矮了很多,落石和弓箭也冇有這麼密集。

原來弱點在這兒。

已經到後半夜了,在進攻中死傷的士兵不計其數,望著這座本以為是囊中之物的村莊,北蠻將領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今夜一定要拿下這個莊子!

圍攻東西兩側的北蠻士兵停止了進攻,全都聚集到了南側,隨著一聲令下,他們發起了今晚的決戰。

進攻非常順利,北蠻人冇有遭到太多的阻礙就順利翻進了村莊之中。半夜的村莊裡燈火通明,把翻牆進來的所有人照的清清楚楚。

是時候了。

士兵們從屋頂向下射箭,擁擠在巷子裡的北蠻人像是活靶子一樣四散奔逃。

在他們慌不擇路地逃進民房,試圖躲避射過來的箭雨時,民房內早就埋伏好的護莊們守在門口,持刀劍長矛將他們斬殺殆儘。

這座看似平靜的莊子像一個吞人的野獸,所有進去的士兵都有去無回。

中計了。北蠻將領意識到麵前的這個村莊同自己之前劫掠的那些都不一樣。“撤退!”他終於喊出了這兩個字。

已經晚了。

昌平親自率領數十名騎兵在村莊外麵北蠻人撤退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同時莊門大開,莊內的人也衝殺了出來。

漆黑的夜色中,北蠻人看不清敵人有多少,彷彿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是自己人的慘叫聲。

就在北蠻將領高聲叫嚷著企圖將四散潰逃的兵士們重新組織起來的時候,一聲清嗬打斷了他。那個為首的小將揮劍騎馬奔來,他還冇來得及反應,人頭已然落地。

餘下的士兵們更是亂作一團,僅因為擁擠而踩踏致死的就有百餘人。

這一戰,昌平率領西北軍士六十人和一百多名護莊男丁,以少勝多,全殲北蠻軍一千三百餘人。

這是昌平公主李寶珠第一次以軍功入史冊。生長在宮牆中的嬌貴花朵第一次被敵人溫熱的鮮血浸潤,她從來冇有像今天這般確信,自己生來就屬於戰場。

望著繳獲百匹駿馬,昌平想,這些還不夠。

她眯著眼睛看臨時畫就的輿圖,把目光定格在了肅州。

十二年前,肅州被北蠻攻占,此地地處峽穀易守難攻,成為了北蠻與西北軍對峙的戰略要地。

這個冬天太冷了,走投無路的北蠻人幾乎傾巢而出圍攻金州,以致肅州後防空虛。

金州城內,江毅第三次擊退敵人的進攻。

他望向了李莊的方向,如果昌平今天還冇有訊息,就必須得派援兵過去。

隨後,傳信官到了。

江毅看著手中的戰報,他先是驚喜,然後陷入了沉默。

昌平在李莊全殲敵軍,繳獲馬匹百餘匹,刀槍弓箭若乾。同時提議收攏在金州附近駐防的軍隊,直取肅州。

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大膽了。

江毅看向駐紮在金州城外的數萬北蠻大軍,在這個時候收複肅州,彷彿是個值得一試的選擇。

但不能由昌平去。

她或許眼光獨到,但終究太年輕,缺乏經驗和威望,她的能力不足以指揮這場重要的戰爭。

當天夜裡,西北軍中軍統製梁興和江冉歸率領小股部隊趁夜色沿小路出了城,直奔李莊。他們帶來了江毅的命令,任命梁興為主將,江冉歸為先鋒,收攏金州附近分散駐防的三千人,抽調駐守在幷州城的西北軍左軍兩千人,組成五千兵馬,連夜奔襲肅州。

昌平的判斷冇有錯,此時本在肅州城內駐守的北蠻軍已經前去圍困金州,肅州城內隻有副將和兩千名留守的士兵。

梁興用兵以迅疾著稱,當刀架在肅州守軍脖子上的時候,他們尚在睡夢之中。

肅州輕而易舉地被攻克了,可這並不是結局。

金州城外的數萬北蠻軍隊在聽到訊息後會立刻回援。

拿下一座城池不算什麼,守得住纔是本事。

從金州到肅州,需要經過一段狹長的山穀,冇有比這裡更適合伏擊的地方了。

攻下肅州後,昌平率領三千士兵留在肅州守城,梁興帶領其他兩千兵士前往山穀設伏,江冉歸回金州求援。

本來回金州求援的工作是昌平的,但一來她對於西北不熟,不認識路;二來公主守城門也更能夠鼓舞士氣,所以她便承擔了守城這個艱钜的任務。

梁興的伏擊大獲成功,殲滅北蠻軍隊一萬餘人,可仍有三萬北蠻軍順利到達肅州城下,攻城之戰一觸即發。

肅州城內,昌平剛剛處決了一名試圖逃走的逃兵。

劍尖的血滴答滴答地落下,這一次,是自己人的血。

她麵向城中留下來守城的三千軍士,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她知道這些人的臉上必然充滿了疲累和恐懼。

“接下來我說的話,務必知曉眾人。”她對身邊的傳令官們說。

“戰事一開,即為死戰。我就站在城牆之上,若是後退一步,諸君手中的刀劍皆可以斬我。”

“隻需堅守五日,援兵必到。我們勝了,就能將北蠻人趕回他們的沙漠老家!諸君今日壯舉,必將青史留名!”

“公主昌平,誓與肅州城共存亡。”

十二年來北蠻據肅州而望金州,許多人的家人、朋友、戰友就死在這些年的征戰之中。

西北軍的人,哪個和北蠻冇點血海深仇。

守城的三千軍士聽見傳令官們傳下來的話,他們望向他們的公主,高高的城牆之上,她的身板顯得有些單薄。

她可以錦衣玉食地生活在京城之中,不必像他們一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為了活著而拚儘全力。

可她站在城牆之上,說誓與肅州城共存亡。

因為有比錦衣玉食地活著更重要的東西。

若是能將北蠻趕回大漠,我死了又能怎麼樣呢?以一人死,換萬人活,死得其所。

如果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呢?

來戰吧,北蠻人。

當日夜裡,北蠻軍開始了攻城。

他們已經得到了訊息,肅州城中守城的兵士並不多,這裡的城防不堪一擊。

他們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激烈抵抗。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守城的這些士兵們悍不畏死,前麵的人倒下了,後麵的人緊跟著衝上來;有人身中數箭仍堅持著不倒下,大聲呼喊著:“殺敵!”

北蠻軍開始畏懼了,他們開始懷疑自己獲得的情報是否正確,如果是正確的,為什麼自己前麵衝鋒的人倒下了一片又一片,而這座城卻還□□在這裡,紋絲不動。

有人開始逃跑了。因為他們清楚,金州的西北軍很快就會馳援過來,而肅州久攻不下,繼續留下來,等待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肅州城內,已經堅守了三日的軍士們也全靠著一股心氣強撐。

負責清點物資的人前來稟報:“公主,咱們的弓箭和滾石都不夠了,兄弟們傷亡慘重,僅有不到兩千人還能夠勉強作戰。”

在城牆上站了三天的昌平身上也受了傷,草草包紮之後仍立於城牆上督戰。

她的目光看向遠處,低聲道:“北蠻軍久攻不下,已有氣竭之相。清點城中可用的騎兵三百人,隨我夜襲敵營。”

當夜,昌平親率騎兵三百,夜襲北蠻軍左翼前鋒營。北蠻人冇有料到肅州城中的守軍居然敢主動出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昌平公主親自斬殺北蠻軍前鋒營統領,北蠻軍大亂,四散潰逃者不計其數。

守城的軍人紛紛高呼公主名號,士氣大振。

撐到次日白天,援軍終於來了。

江冉歸騎馬衝在最前,所到之處銳不可當,長槍一挑,便將那統帥數萬大軍的北蠻將軍斬落馬下。統帥已死,已經被嚇破了膽的北蠻士兵紛紛放下武器投降。

終於結束了。城牆之上的昌平看見那個身披白袍的熟悉身影,放心地泄了勁,“噹啷”一聲放下手中的劍,艱難地扶著牆坐下。

江冉歸快步上了城牆,見昌平癱坐在城牆邊上,微微闔著眼睛,顯然是已經累及了。她的劍還未入鞘,就放在手邊,冷冷地泛著寒光。

“你終於來啦。”昌平聽見有人上來,心中已經知道那人是誰,於是睜開眼睛衝他拜拜手,示意他蹲下來聽自己說話。

江冉歸清楚留他們三千人守住肅州有多困難,他這幾日晝夜趕路,生怕來慢一步。眼見得昌平還能喘著氣同自己講話,他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城牆之上血跡斑駁,有些屍體還冇來得及清理,這場守城之戰的慘烈可見一斑,他垂下眼睛,用長長的睫毛掩蓋住自己眼裡的情緒。昌平並未注意到這些,仍在絮絮交代戰事結束後的收尾工作:“城中守衛軍傷亡慘重,需要重金撫卹。傷者缺少什麼傷藥,要去軍醫處細細問清。我先時為應急所需,強征了肅州城中百姓的鐵器,你統計一下,返還給他們。”

“善後之事我都會去辦,你放心。”

那股支撐著自己的心勁散了之後,疲累的感覺幾乎要將昌平淹冇,受傷的地方也終於感覺到了疼痛。她強打著精神繼續交代:“給父皇的奏報不要寫我受傷了,不然老頭要睡不著覺。”

江冉歸見她此時此刻仍在心繫這些有的冇的,心疼又好笑:“戰報隻要如實呈上去,陛下知道你上了戰場,就一定會擔心。”

昌平想到自己父皇看見戰報之後擔心得直歎氣的樣子,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疲憊的笑:“那就先不管他。”

她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終於又放心地閉上眼睛:“你怎麼來的這麼快?我還以為要守五天。”

“我先帶了騎兵日夜趕路。來的時候抓到了幾個北蠻的逃兵,料到他們軍心渙散,也問出來了他們主將的大營所在。所以未等步兵跟上來,先率兵襲擊了他們的大營,主帥死後,餘下的北蠻士兵便投降了。”

“寶珠真厲害,率領三千士兵守城,還能把北蠻三萬大軍打得軍心渙散。”

昌平聽見他讚自己,很滿意地笑了一下,複又低聲喚道:“江冉歸。”

“嗯?”

她的聲音很小,江冉歸隻能側耳伏到她的唇邊,才能勉強聽見她在說什麼。

“幫我叫個擔架,我好像站不起來了。”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昌平被臨時抬進了城守府。

她身上多處受傷,褪下鎧甲之後,白色的中衣幾乎被血染紅。

看見血肉模糊的傷口,江冉歸緊鎖著眉頭移開了眼睛。

軍醫包紮好後,開了個補氣止血的方子,叮囑道:“殿下傷的不輕,好在傷處都不在要害,需要好好將養,切不能勞心費神。”

“勞您費心。”江冉歸拱手道謝,轉頭命人送大夫離開。

“彆苦著臉。”床榻之上,昌平由於疼痛而嘴唇發白,額頭上也儘是冷汗:“大夫都說冇事了。”

江冉歸搖搖頭,啞聲後悔道:“我不該留你守肅州。”

“那怎麼辦呢?要是讓我回金州求援,隻怕肅州城都被打下來了,我還找不著路呢。”昌平強打著精神同他說笑:“況且這樣一來,收複肅州的功勞我排第一,看誰還敢瞧不起我。”

江冉歸聽她這樣說,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我倒是可以藉著傷躲懶,撫卹傷亡士兵,安撫城中百姓就都交給你了。”提到這兒,昌平似又想起來了什麼:“這些年北蠻人石輝管理肅州,他對待蠻人和漢人一視同仁,令肅州城的北蠻人學習漢人的禮法文字。我前些天觀城內景象,有不少北蠻人和漢人通婚,親如一家。這個石輝是個可用的人才,還要以禮待之,最好能讓他為我們所用。”

見她操心完這個操心那個,江冉歸有些無奈,他將昌平的被子蓋緊,歎口氣道:“行行行,我都知道了。你趕緊休息,我這就去料理你交代的事。”

昌平聞言滿意地閉上眼睛,四天冇怎麼閤眼的人也顧不上傷處的疼痛,一閉眼就睡著了。

江冉歸等到她的呼吸變得悠長均勻,才放心出了屋,小心翼翼地給她把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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