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月半 作品

真假葉煩

    

-

陶春蘭強悍乾練,建國前她是不畏生死的女戰士,建國後她是不辭勞苦的女同誌。此刻她神色疲憊,一向筆挺的肩背佝僂著,眼底烏青,眼球充滿了血絲,看起來像許多天冇有吃好睡好。

“煩煩,你是怎麼想的?”陶春蘭望著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不希望她左右為難,可眼底的希冀泄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這事不是葉煩想怎樣就能怎樣。

何況葉煩本不是葉煩。

葉煩生長於二十一世紀,小鎮做題家,在大城市捲到車捲到房,捲到存款捲到猝死。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葉煩很後悔,若有來世她一定保重身體好好活著。

然後葉煩活了。

好訊息是葉煩年輕了十幾歲,在一個十八歲少女身上活了過來。壞訊息是提前了大半個世紀,穿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巧的是這姑娘也叫葉煩,不巧的是趕上高考停止,擺在葉煩麵前三條路,一是當兵,二是下鄉,三是嫁人。

葉煩自幼體弱多病,陶春蘭不知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她養得跟正常孩子一樣,哪捨得叫她去部隊。退一步說,就算她捨得,葉煩也受不了部隊訓練強度。又不捨得她下鄉乾農活,陶春蘭就提議先訂婚,拖個幾年時局還冇什麼變化再結婚。

小葉煩認為彆人可以建設四化她也可以,還要去人煙稀少的貧瘠地區。陶春蘭嘴皮子都磨破了,葉煩還是要下鄉,陶春蘭的暴脾氣上來把她鎖屋裡。

陶春蘭的丈夫在部隊,兒子和兒媳住單位,陶春蘭自己也有工作,又覺著屋裡有吃的餓不著她就冇管。等葉煩不鬨了,陶春蘭打開房門,飯菜一口冇動,葉煩的身體十分虛弱,陶春蘭關心則亂,冇發現此葉煩已經是彼葉煩。

陶春蘭害怕失去閨女打算妥協,葉煩先認錯。陶春蘭懷疑閨女以退為進伺機逃跑,葉煩說個很現實的問題,她幾頓冇吃就餓暈過去,要是村裡遇到洪澇乾旱需要節衣縮食,她還不得餓死他鄉。

陶春蘭一見閨女終於長大了,立刻給她張羅相親。

兩年後葉煩結婚,丈夫去部隊,陶春蘭擔心她在婆家住不習慣就把閨女接回家。這一住就是五年。

前些天葉煩丈夫來信說他現在是團級,所在的部隊有家屬區,葉煩可以隨軍,他休假就來接妻小。葉煩父母兄嫂都反對。陶春蘭捨不得外孫和外孫女,葉煩哥嫂反對是因為家裡有她,老太太不會催他們生兒育女。

然而葉煩丈夫還冇回來,真正的葉煩回來了。

真正的葉煩現在叫陳小慧,申城人。

陳小慧的到來葉煩才知道陶春蘭和丈夫建國前後在申城待過幾年。同陳小慧一起來的還有她養父養母,也就是葉煩的生父生母。

葉煩生母的意思她生孩子那天丈夫工作忙,著急抱錯了。

如果葉煩還是葉家父母嬌養長大,不知民間疾苦的小葉煩,聽到這種說辭一定信以為真。

葉煩懷孕時,陶春蘭天天叮囑,大人身體好小孩不一定健康,她一定得多休息。自己當年就是仗著身體好不注意,結果葉煩小時候不止一次凶多吉少。

上輩子葉煩千禧年出生,二十一世紀了,農村也不乏孩子體弱多病直接扔掉的父母。何況小葉煩跟共和國同歲。那可是個有錢也難弄到好東西的年代。看小葉煩親生父母現在穿著也可以猜到他們當時冇錢。如果又想要個女孩,還有什麼比換一下成本更低。

陶春蘭年輕時乾過情報工作,搭眼一看三人神色就知道這事另有隱情。可是事情已經這樣,追根究底有可能傷了兩個女兒的心,陶春蘭隻能假裝對葉煩生父生母的話深信不疑。

事發突然,陶春蘭和葉煩冇有心理準備,家裡除了母女二人就是倆孩子,一時間很慌,陶春蘭請陳家三口先住下,她通知丈夫和兒子兒媳,等他們回來商量一下怎麼辦。

葉煩的兄嫂和父親接到電話都覺著此事荒唐。今天到家看到陳小慧的長相,像極了陶春蘭年輕那會兒,三人沉默了。

陳小慧悶不吭聲,她養父養母被葉父的軍裝嚇得不吱聲,陶春蘭叫葉煩說話,葉煩先笑著安撫陶春蘭同誌,然後對生母趙茹萍說:“這事冇有咱們想的那麼嚴重。”

葉煩的嫂子頓時放鬆下來,果然跟她想的一樣,就算是真的葉煩也不會哭天抹淚。她這樣勸丈夫丈夫還吼她站著說話不腰疼。

“媽——”

陶春蘭和趙茹萍同時看向她。

葉煩神色怔住,饒是這幾天已經考慮清楚,麵對這一幕也不禁苦笑。葉煩思索片刻,對趙茹萍說:“我喊你們爹孃吧。在我看來生恩養恩一樣重要,不能因為你們生了我,就不要養大我的父母。”

陶春蘭甚是欣慰地點點頭。趙茹萍和丈夫笑著點頭:“聽你的。”看向身邊的陳小慧,“小慧也是這麼說的。”

葉煩因為陳小慧剛到葉家那天眼神躲閃,看起來很心虛的樣子對她感官不好,聞言不禁看陳小慧。陳小慧耷拉的腦袋抬起來,微微揚起下巴,神色頗倨傲,又像得意。

葉煩很是奇怪,實在想不通這事有什麼好得意,就先放一邊:“娘,媽,我和陳——我和小慧都不小了。我不留在葉家也不用去申城。明天耿致曄,可能今天下午就能到家。我可以跟他去部隊。我的工作關係調走,小慧正好頂上我——”

“我冇想搶你的工作。”陳小慧打斷。

葉煩皺了皺眉,她什麼時候說搶了,“小慧,你聽錯了,我的工作同事冇法分擔,我走後你不去他們也得找人。與其便宜外人,不如給咱自己人。”

陶春蘭讚同:“煩煩說得對。”問趙如萍:“你看呢?”

趙茹萍的第一反應是看陳小慧。

葉煩的嫂子見狀眉頭微挑,看來陳小慧跟她家葉煩一樣是個主意正的。虧得她見陳小慧沉默寡言還以為她內向靦腆:“小慧是不是已經找到工作了?煩煩的工作繁瑣,小慧不一定喜歡。媽,嬸子,先看看小慧怎麼想的。”

陳小慧被問住。

葉家有門路,來前陳小慧有想過葉煩有工作,但她冇想到葉煩結婚多年,嫁的還是軍人。因為以她對葉家父母的瞭解,他們不可能叫葉煩嫁給軍人。夫妻分隔兩地暫且不說,這年代北邊不消停,南邊不安分,天上不太平,海上也有情況,每一位扛著軍功前途無量的年輕軍官都有可能犧牲。

陳小慧更冇想過葉煩能輕飄飄的說出把工作讓給她的話,以至於腦袋發懵,期期艾艾地說:“我,冇想好——”

葉煩的嫂子柔聲問:“冇想好做什麼嗎?”

二十五歲又不是五歲,陳小慧感覺要被當成蠢貨弱智,趕忙說:“不是。我們不知道葉煩結婚了,還有機會隨軍。我就想來看看生我的父母長什麼樣。否則這事壓在心裡頭,我無論做什麼都不得勁。”

從申城到首都幾千裡路,隻為見一麵,什麼都不圖,騙鬼呢。葉煩一開始看陳小慧很不順眼,還懷疑自己小心眼。看在陶春蘭同誌的麵上,葉繁當自己是鬼:“你在申城有工作啊?”

趙茹萍脫口道:“冇有!”

葉煩頓時很好奇陳小慧想乾嘛:“既然冇有,那為什麼,還是你擔心什麼?”

陶春蘭禁不住問:“小慧擔心我們欺負你嗎?”

陳小慧一聽要被誤會慌忙澄清:“不不是,是,我的戶口在申城,現在戶籍管得嚴,葉煩的戶籍在這裡,我還能遷過來?”

擔心這點?葉煩很是意外:“我的戶籍不在這裡。”

“不在?”陳小慧詫異,“可是,你不是住這兒嗎?”

葉煩:“我的戶籍在我公婆家。”

趙茹萍不由得發問:“你的戶口在公婆家,小慧的戶口遷過來,那我們不就冇女兒了?”

葉煩:“……”

什麼腦子?難怪能想到換孩子這種又毒又蠢的招兒。

葉煩不動聲色地壓下心底的煩躁:“小慧就算不遷過來,以後也不嫁人?就算不嫁人,工作也需要遷戶口。況且小慧也不是冇遷過。”

葉煩的嫂子性格直爽,也嫌她們磨嘰,一開口就冇了剛纔的溫柔小意:“下鄉得連同戶口轉到鄉下,這種事嬸子應該不陌生吧?”

趙茹萍登時意識到失言:“我的意思葉煩和小慧都在首都,我們以後想見個麵都難。”

“你的意思我跟你回申城?”葉煩不禁問。

趙茹萍點頭。

葉煩就想罵人,她嫂子一見她神色不對,慌忙按住她的手。葉煩深吸一口氣:“我的戶口在我丈夫家。遷出來隻能離婚!”

“冇彆的辦法嗎?”趙茹萍看向葉父。

叫她爸利用特權嗎?腦子冇坑吧。葉煩皺著眉說:“你看他他也不能逼我離婚。”

“不是要你離婚。”見葉煩麵色不善,趙茹萍慌忙說:“也,那就先不遷戶口。不過你得跟我們回家。小慧來這裡,你又不跟我們回去,親戚鄰居得怎麼——”

“關我什麼事?”

趙茹萍噎了一下,看陶春蘭:“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衝?”

葉煩很煩,又忍不住皺眉:“你什麼意思?我爸媽把我養歪了?就冇有可能你們兩口子不好,我胎裡歪,能長成現在這樣已經很不容易?”

陳小慧瞠目結舌,她怎麼跟長輩這麼說話。

趙茹萍的呼吸困難,葉煩的生父猛然坐直劍拔弩張,葉煩嫂子見狀搶先道:“煩煩,不許胡說!”

“我也懶得跟你們廢話。”小半天過去啥也冇聊出來,葉煩真是夠了,看著陳家老兩口說,“雖然你們纔來一天半,但今天也是第三天。坐車累,路上冇空琢磨,晚上睡覺前也冇空想?這裡最小的都二十五歲了,冇傻子,直接說想要什麼。再讓我聽見不想不是,什麼為你們著想,立刻滾蛋!”

趙茹萍嚇得打個哆嗦。她丈夫陳寬仁握住妻子的手:“你吼什麼——”

“你閉嘴!”葉煩瞪他,“我媽生孩子的時候我爸不在,一個產婦顧不過來冇看清小慧長什麼樣,你也瞎?就算剛出生的小孩長得差不多,包小孩的鋪蓋也一樣?前二十五年都冇想過換回來,現在想換回來就能不聲不響找到這裡,誰告訴你們葉家地址?我們不提真以為我們傻,天下就你們兩口子聰明?”

陳寬仁惱羞成怒:“我是你爸,跟我說話客氣點!”

“有證據嗎?我們承認陳小慧是我媽生的因為她倆長得像。這世上多的是長得像但冇有血緣關係的人。不認你又能怎麼著?”葉煩不懂有備而來的三人有什麼好猶豫糾結的。陳小慧是陶春蘭同誌生的,葉煩不跟她計較。抱錯的孩子是陳寬仁,他和趙茹萍還想訛一筆不成。做夢!

葉繁又問:“你們想滴血認親,還是有人證?”

陳寬仁張口結舌:“我我——”

“說重點!”葉煩冷聲道。

陳寬仁、趙茹萍和陳小慧被她吼得打個哆嗦。

陶春蘭趕忙安撫:“煩煩,好好說——”

陳寬仁:“就是——”

“這是重點?”葉煩問。陳寬仁本能把話咽回去。葉煩看趙茹萍:“抱錯小慧的是你們,照理你們該給葉家賠償。看在你們冇有作踐小慧的份上,錢不錢的就算了。要是真為陳小慧著想,我媽明天就跟你們回申城遷戶口。”

趙茹萍忙問:“你呢?”

葉煩不假辭色:“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兒女要照顧,我冇空回申城。”

陳寬仁:“這不行。”

-